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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Uhjnbcbe - 2021/7/6 16:05:00

唐代做官指南之一

——王勋成《唐代铨选与文选》总结

论“唐宋变革”者多认为隋唐仍以门阀贵族至上,至宋为之一变,关键之一即唐代科举取士,促进阶层流动。又陈寅恪论“关陇集团”之衰败,认为肇因之一是科举。足见唐代科举之重要性。

不过,科举并非举子们的终点(甚至连读书生涯的终点也不是,如果要参加科目选,那就得继续狠下功夫),只是他们为官生涯的起点。前人多误以为及第后可立即为官,实际上科举及第,举子们只取得了做官的资格,大部分人要经过吏部的铨选,才能真正做官。科举及第与铨选为官之间,有时间差。

王勋成《唐代铨选与文学》(中华书局,年)论述了举子们通过贡举考试后的铨选过程与内容,考证细密,论述清晰,实为唐代史研究不可多得的佳作。近日读毕,欲总结全书,叙铨选之流程、内容,为日后学习、研究作一基础。

——概念说明——

唐人有两点概念与后世不同,需先行说明。

一是“进士”的概念。举子只要取得参加贡举的资格,便能称“进士”,这与后世不同。通过贡举后,在真正做官前,依所考科目,举子便自称“前进士”“前明经”。甚至出现了部分前进士在以前自己题有“进士某”的前面,加上一个“前”字,以昭示自己进士及第的情况,这就是《唐摭言》所说的“及第后知闻,或遇未及第时题名处,则为添‘前’字。或诗曰:‘曾题名处添前字,送出城人乞旧诗。’”

二是“及第”与“登科”。唐人所谓“及第”,都指中进士、明经等;“登科”,是中科目选(如博学鸿词科、书判拔萃科)和制举,有明确区分。所以,清代徐松所编《登科记考》题目就有混淆的嫌疑。

(《登科记考》内文,贞观七年。本年贡举,秀才二人,进士十三人。应制举登科一人:郑敞。)

——贡举与关试——

当举子取得了贡举资格,就要到京城参加正月举行的贡举考试。唐代,科举与选官区分得很清楚,分属不同机构。贡举考试原来由吏部考功员外郎主持,开元二十四年(),改由礼部侍郎主持。

那么贡举考试有什么科目呢?主要有秀才、明经、进士、明法、明书和明算。其中秀才科最为艰难,自高祖武德四年设立,至高宗永徽二年取消,三十年间及第者仅有二十八人。进士和明经后来居上,成为最重要的科目。考试内容笼统来说,明经考默写、经义,进士考默写、诗赋和时务策。

贡举通过后,新及第举子会进行大型宴会,谓“闻喜宴”,由举子们凑钱进行,多在曲江边。“闻喜宴”结束,及第举子向座主谢恩及拜谒丞相后,就会进行关试。

所谓关试,就是礼部将合格举子的名单移交至吏部,吏部所进行的接收考试,内容为假拟诉讼案的两道短小判词(试判两节)。举行时间一般在春天,即放榜后的十天半个月,地点在尚书省都堂,由吏部员外郎主持。

关试虽名为考试,但基本流于形式,甚至有找人代考不参加者、交白卷者、互相抄袭者。近读王丽副教授论文《唐宋试判制度初探》(《文史哲》年第6期),文中谈五代试判制度之混乱,举了《文献通考》所载“科举出身的刘莹等五人试判的判语完全一样,经朝廷调查证实为相互抄袭……朝廷并未深罪舞弊者及相关责任部门,并允许刘莹等再次赴举”,进而得出了“试判考场舞弊之风甚盛,朝廷对舞弊之宽容”的结论。

实际上,刘莹事件更早的史料见于《册府元龟》卷六三三,称后唐明宗长兴元年()年,“十月,吏部南曹关试今年及第举人,进士李飞等六十九人内,三吏刘莹、李斐、李铣、李道全,明算宋延美等五人,所试判语皆同……宜令所司落下,其所给春关,仍各追纳,兼放罪许再赴举。”

由此可知,刘莹等人是在科举及第后的关试环节舞弊,《唐宋试判制度初探》所述让人误以为他们是在科举中舞弊。实际上本条材料只能反映出关试环节的混乱,举子对关试不重视,有关部门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

接下来,《唐宋试判制度初探》又举了一个例子,试图说明“五代试判好坏对官员铨选、任用已没有多大作用”。然而,所据例子实际上讲的是关试。其实,关试一直以来对官员铨选和任用就没有作用,只是例行手续,既不入等第,也不分名次,更与授予及第举子们的品阶毫无关系。

关试之后,也要举行规模巨大的宴会,谓之“关宴”,包括曲江亭宴、曲江泛舟、杏园谈话、寺塔题名,总为曲江大会。当然,也有乐极生悲者,在曲江泛舟时不慎落水溺死。

(今曲江池夜景,图片来自网络)

——守选——

通过关试,举子们领取“春关”,正式取得了散官衔,即官资,那是否就能马上做官了呢?实际上,绝大多数举子都不能马上做官,要守选,就是在家守候吏部的铨选期限,根本原因是为了缓和官缺而选人多的矛盾。不过,以往许多研究对守选之事多有误解。前几日翻看台湾三民书局《新译韩昌黎文集》,说唐代举子及第后不能马上做官,要参加博学鸿词科考试才能做官。这就把贡举、守选、科目选混作一谈了。实际上韩愈参加贡举及第后必须守选,为了跳出守选也为了有更好的仕途,韩愈选择参加博学鸿词科,登科后则立即授官。

(韩愈,图片来自网络)

不同的科目、等第的守选时间不同。一般来说,进士及第守选三年,明经先到吏部当差两次,各四十五天,然后再由吏部定守选年限。后来,明经不再当差,直接守选七年。另外,明经优异者会到国子监,当拿工资的研究生,若学习三年后考试合格,就能做官。另有童子科,守选的时间就更长了,保守估计也在十一年。不过,根据对唐代墓志进行考察,也有人认为在盛唐时期守选时间仍在不断发生变化。此外,也有人及第后不守选,这都是特例。比如当上驸马,成了驸马都尉。由于驸马都尉是从五品下阶,不由吏部授官,故而不必守选。

守选,等于给举子们放了长假。举子们守选的时候会做些什么事呢?除了备考后文所述的科目选,大部分人会到各处旅游,比如王昌龄极有可能就是在守选期间到边塞,写下了诸多边塞诗,如《出塞》(秦时明月汉时关)。守选期间更会发生一些风流韵事。比如元稹《莺莺传》里的张生,其实就是元稹本人。元稹贞元九年明经及第,十八年才以平判登科,中间十年就是守选期。在此期间,元稹漫游至河中府,与崔莺莺相识。蒋防《霍小玉传》中所说的李益和霍小玉的故事,也发生在李益进士及第后守选期间。

——循资格——

举子守选结束,经过铨选,终于做上了小官,那是不是就会一路做官而上呢?也不是。由于人多官少,每年一到铨选期,各地任期已到的官员疯狂拥挤于京师。开元十八年(),时任宰相的裴光庭兼任吏部尚书,制定了“循资格”。此事在裴光庭墓志中亦有记载:“厘正铨衡。杜二门之差,立划一之法”。“循资格”规定六品以下官员任满后,要守选若干年才能参加吏部的铨选,也就是说分期分批地来京城,分期分批轮流做官。官阶高者守选年数少,官阶低者守选年数多,比如畿县县令守选三年,不问贤愚。

“循资格”并非裴光庭发明,早在北魏就有类似的铨选制“停年格”。有人因为“循资格”过于死板,不问贤愚,就将其视作失才之制,甚至认为这是考课制度,未免失之公允了。其实,在“循资格”之前,每年数万名候选人蜂拥进京,受贿现象屡见不鲜,更难以选贤。当然,六品以下的官员里,常参官、供奉官等并不守选,为官优异者可以减选,考课不佳者也会被加选。

(裴光庭墓志拓片,据赵振华《唐裴光庭墓志与武氏墓志研究》)

——科目选——

那么,难道举子们通过贡举、关试后,只能依照“循资格”,等个三年乃至七年十年,才能做官吗?做官后为了升迁,又要再等上几年吗?那也不完全是,有一些办法可以跳出守选制度。最常见的是参加吏部主持的科目选。

科目选设置于开元十八年,每年正月或二月举行,是为弥补“循资格”而设置,让有能力、才华的人早一点脱颖而出。就科目内容来说,主要是博学鸿词科和书判拔萃科,其他还有平判科、三礼科、三传科、三史科,仅限有出身的人和已经卸任,在守选的前资官,平民和现任官不能参加。

博学鸿词科考诗、赋、论各一篇,故而有用“三篇”代指博学鸿词科。简单来看,博学鸿词科与进士科的内容,较为相似,但前者要求更高。大中九年发生了泄露考题案,举报者就认为温庭筠做了枪手。书判拔萃科的考试内容则为试三条判词,白居易即以此登科。这两科基本每科每次只录取三人,录取形势严峻,故而又增加了平判科,元稹即以平判科登科。各科第一名叫“敕头”。张又新连中京兆府解头、进士状头、博学鸿词敕头,堪比后世“连中三元”。

既然由吏部主持,那么吏部录取是否就万事大吉了呢?那也不是,因为最终的裁断权在中书省。比如韩愈、李商隐,在博学鸿词科考试中已被吏部录取,最终却被中书省驳回。

一旦中书省通过审核,吏部将对登科者立即授官,多为校书郎、正字和畿县县尉。这些都是清要之官,博得名声,被人举荐为拾遗、监察御史等敕授官的可能性就大得多。

——制举——

科目选之外,还有一种没那么常见的办法:制举。

《新唐书》称“天子自诏者曰制举”,即天子下诏举行,考试科目称制科,一般配合皇帝的*治需要,比如封禅、即位,或是灾异、敌人。考试内容则依据诏书确定,如贤良方正、能直言极谏科。

若想参与制举,首先要报名,方法有三。第一是可以到当地州府报名参加的科目,称“自举”。州府长官考察后,写出一份推荐信。第二是可以由地方长官和在朝官员直接推荐。第三是自己跑到京城报名参加。另外,还有一种标明高洁、不参科举之人,那就要用专车接送到京城,这不在我们讨论的范围内。一旦被举荐,就要按时进京集合。

到京以后,皇帝有时会召见这些人,乃至请他们吃饭(赐食)。应制举人因太晚回不了住处,皇帝甚至会派金吾卫护送至附近寺庙住宿。这些待遇,是那些参加贡举考试的人望尘莫及的。

考试这天,皇帝会亲自到场(只有少数几次因特殊原因皇帝未到)。地点在殿廷进行,此即所谓“殿试”。唐代,只有制科才有资格举行殿试。《全唐诗》有元稹《自述》诗一首(一作王建《宫词》):“延英引对碧衣郎,红砚宣毫各别床。天子下帘亲考试,宫人手里过茶汤。”生动地描绘了制举的情形。

制科考试的内容是策论,高宗时定为三道,玄宗开元四年改为一道,都是根据策问回答。比如贤良方正、能言直极谏科,必须毫无顾忌地对当时*治形势提出看法,以此闻名者有牛僧孺、李宗闵。极个别特殊科目,如道术、医学,则考察实际效用。因制科不考判词,故而内容是否有“判词”可以作为区分制举与别的考试的判断依据。

从参加者的角度来说,制举与科目选有两个重大区别,一是平民(无出身、无官资)亦可参加,二是六品以下的现任官员也可以参加(科目选只准前资官,即处于守选状态的人)。登科后,无论现任官还是前资官,一般都会授予更高的官。白身之人要么给予官,要么会赐出身。

制举常常会由皇帝亲自批改,由于是天子门生,地位要比进士及第者要高。从授官角度来说,制举登科后是由中书门下授予官位;从得官来说,制举登科多为校书郎、正字和畿县簿、尉,甚至敕授官拾遗。不过,开元以后,诗赋被人们看重,进士及第难如“登龙门”,故而人们普遍看重、敬仰进士及第,而轻制举。

最遗憾的是制举举行的随意性很大,唐后期更是少见。所以一般而言,举子们还是更多的参与吏部科目选,以跳出守选。

——等第及诗歌——

以上是《唐代铨选与文学》主体内容的总结。当然,本书在细节方面仍多有创见。除揭示出举子及第后仍需守选外,还在及第等第方面有精彩的论述。《通典》载:“明经虽有甲乙丙丁四科,进士有甲乙二科。自武德以来,明经为惟有丁第,进士惟乙科而已。”这段记载招致后人非议,因为不少史料都记载某某人进士甲科及第。王勋成通过大量的史料分析认为,“正因为唐代明经只有丙丁第,进士只有乙等,不好听,于是就统统誉为高第、甲科。这一点,唐人是清楚的,不会产生误解,后人就不明白了,也就当真了”。全书还对制举、科目选的等第演化有着精彩的分析。

除此,书中还对一些诗歌做了一些讨论。比如晚唐诗人曹邺《关试前送进士姚潜下第归南阳》诗云:“马嘶残日没残霞,二月东风便到家。莫羡长安占春者,明年始见故园花。”

有人认为,最后一句是说姚潜明年一定及第。这完全错误。这首诗题为“进士”,印证了只要获得贡举资格就能称进士的说法。另外,“二月东风便到家”是说姚潜的家离京城不远,二月便能到了,而不像我曹邺,家在桂州,离京师有四千七百里,只有等到明年才能看见家乡的花了。这乃是曹邺在安慰落第的姚潜。

——实际运用——

明白了以上的这些,到底对我们理解唐人的经历有什么帮助呢?我试着以史书无载的段彝、段宏兄弟为例进行简单分析。

新出《段彝墓志》由“乡贡进士范邻”撰文,这可能说明范邻实际上还没有通过贡举考试,只能称“进士”而非“前进士”。

志载段彝“因业两籍之书,竟登四科之弟”,可知他是明经及第:通常来说,明经科即明两经,又墓志后的铭辞部分说“武威段公,经明入仕”,可为明证。

及第后,段彝先做当了“左司御率府胄曹参*”,又调为“左卫兵曹参*”。虽然左司御率府胄曹参*乃太子府下,但据《唐六典》,仅为从八品下之官。不过,能直接授予从八品下,至少说明段彝明经等第不低。

段彝面对这种职位采取了什么应对方式呢?“京曹无事,讽读自娱,不趍权门,不交势友,乐天固道,知命安时。洗心于典坟之间”,似乎安心读书,不问世事,不附权贵。

然而,实际上的情况是什么呢?志文接着说“类应书判,竟不拔其萃”。我们知道,通过科目选,不仅可以不守选,而且在得到更好的官位的同时,博得才名,升迁更快。但是,段彝多次参加书判拔萃科考试,都失败了,这就不难理解他为什么后来历官不显,虽在“剧邑”,但也只在县主簿、县尉、县丞中打转,最后只官至滑州长史了。因为老老实实走平选常调,怕是到老也很难熬到五品以上,而一旦通过科目选,可能马上就会授官畿县县尉,比如白居易。墓志说段彝被任命为滑州长史后非常失望,“自恃莅事已来,刻衷奉职,未常易官,有失厥度,冀其理一大邑葺一小州……今授我以长马之官,是寘我于不才之辈,命矣”。于是常常怏怏不乐,以至于病笃。(《段彝墓志》据王蔚乔录文)

有意思的是,段彝弟弟段宏的墓志,也在近年出土了(亦由范邻撰文)。据《大唐西市博物馆藏墓志》录文可知,段宏以萌荫入仕为挽郎,后历官左卫率府录事参*和文敬太子庙令。志文说他“恬默静处,不竞于时。吟啸自怡,琴书为友”,也是一副乐天的感觉。然而,志文又记载段宏常常感叹:“丈夫生于世,登科第,由清途,或处谏垣,或由宪府,历枢鎋而升台辅……今我年仅强仕,未窥一途,尚以常调求一级一资”。说段宏只能遵守吏部的守选制度,参加铨选中的平选常调,一级一级缓慢上升而心有不甘,因而据墓志后文记载他就弃文从武了。段宏非贡举出身,又没有参加吏部科目选,故而走的也是普通晋升。

(《段宏墓志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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无论是贡举后正常守选,还是走科目选,所获得的官职都是“基层文官”。懂得这些流程后,下一步,就进入到赖瑞和的《唐代基层文官》了。

李煜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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